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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pisode3 束缚中的天使(起)

episode3 束缚中的天使(起)

秋日。

夕阳。

微风。

“借过一下,谢谢。”

古言踩着高跟鞋傲气地穿过人群,来到人群最里层,凝视着地上不语。耳边各类人议论声不断,各自揣测。救护车的声音混合着警笛声由远及近焦急传来,即使是好事者也只能不情愿地散开。古言没有立即离开,而是选了个合适的姿势蹲下,让人捉摸不透她的行为。留出的空地当中,有一个男生安静地躺在血泊里——他正是人们议论的焦点。

一个笑着去死的男人。

救护人员疑惑地开口:“请问您是这位同学的亲友吗?”他看了下古言约二十五六的模样,气质也不像个学生,认为还是这样问比较得体。

“不是哦。”古言起身,姣好的面容上挂着笑容。她说起话来语速不快,声线成熟高贵,仿若中世纪深居古堡的英国贵族,举手投足间显示出上层社会的优雅。

警方和医院各司其职,迅速带走了伤者,封锁了现场。当然,把报案人接走也是必要的程序。

“我只不过是个普通市民而已。”面对警方临走前谨慎的眼光,古言好心地解释,“只不过觉得这个孩子很可怜啊,他究竟能在多少人心里,起多少波澜呢?”

年轻的警员一步三回头,可是又拿她没办法,也说不出,这个哪里不对。

看热闹的人群悉数散去,只有封锁线和白色的轮廓线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。

“比起记忆,人们更擅长遗忘呢。”

“到底是什么在作祟呢。”

风不经意吹起古言的额发,现出她迷离的眼神。

高跟鞋清脆地踏在校园的水泥地,踏在惊弓之鸟的心上。

“总之,请给我这次机会,让我安然无恙地活下去!”男生拍案而起,认真又决绝,“我受不了了,我要和过去的我断绝关系,重新生活一次!”

古言顺势接过胡杉泡好的碧螺春,吹了吹气,小呷了一口。古言偏爱简单无雕饰的茶杯,也独独中意普通的茶叶,和她表现出来的优雅大相径庭。胡杉说,他见过无数种人,古言当之无愧是性情最古怪的那个。

“事先说明白,管活但不管怎么活。”古言颇为享受这茶叶的味道,连正眼也不曾瞧男生一眼,“我是引行官,只负责为你的生命引行。至于你的生命以何种方式继续——全靠你自己的选择了。”

“你们这些人,就是太贪心了。想要活下去乃是人之常情,想要活得好也是人之常情。这本没有错,只是你们不该把幸福的生活都寄托在别人身上,自己却总想着不劳而获。你这一世延长的寿命由你下一世偿还来作为代价,那你这一世的荣华富贵就是平白无故应得的吗?”

古言从抽屉里摸索出一个曲别针,一边说话一边把它反复展开、折叠。

“所以呢,‘安然无恙’我管不了。只能保证你能留口气在,不至于进棺材。”

从来“站没站样坐没坐样”的胡杉在门边靠着背过去偷笑。小男生明显被古言的话镇住了,只有胡杉明白,古言话粗理不粗,加上她死不承认的刀子嘴豆腐心。

曲别针在古言的蹂躏下,意料之中地断了。

“你看呢,灵魂是有韧度的。就像这根曲别针,每度过一世,它就承受一次弯折。如果再对灵魂进行引行,就加速了它的弯折。然后最终像这样,走向真正的终点。”

“换句话说,引行的代价一点也不小哦~”

男生自打从生命引行里出来就没说过一句话。

秋天的大学校园是在新生的军训声拉开帷幕的。他挎着单肩包形单影只地走在路上,脚步越走越沉重。学生们刻意走成互不相交的平行线,保证自己在最舒适的范围内。男生自己也是一样,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。他和大多数人相同,将自己走的路线视为领土,并且拒绝和任何人签订互不侵犯友好条约。

他悲观地想,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互不侵犯友好条约,有的不过是利益往来而已。因为利益姑且放下冲突,再因利益举起利刃。德国和苏联是这样,一转身就兵刃相向,谁相信谁就是傻子。

他就是那个傻子,不仅不侵犯他人,还把陈年的伤口遗忘,假装从未发生过。

“余栋,你就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。”这是父母对他的评价,本是指责他小伤小病痊愈了以后依然不注重保养,现在的他不否认,这是对他的二十一年生活最贴切的评价。

他就是个这样的人,没错。一个软柿子,一个烂好人。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,几天前做出了以前从不敢想的疯狂举动。

他要杀人。他必须要杀人。

他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,请古言为自己引行了三十年寿命。

现在的他,没病没灾,在好大学刚刚开启了自己的大四生涯。家庭条件小康,生活经费有余,学习中等,而且四六级早早就过了。如果按照一般人的人生规划,要么考研要么就业,然后和心爱的人结婚生子,一辈子在加班、还房贷、养孩子、替孩子养孩子中度过。当然,还有在全国人民共有的假期里往返于各个城市看人海,留下照片,然后匆匆走人。

不出意外的话,他的未来也会是复制这条无数人走过的路。成为一个最简单的上班族。他明白很多人调侃过的那个道理:“谁将来不是打工,但读书决定你在哪里打工。”事实上这句话放在绝大多数人身上都是行得通的,顶尖的成功者只不过是少数,而且他们的经历同样也是不可复制的天时地利人和共同作用的结果。可是人们大多不愿意认命,不愿意承认别人比自己优秀才能取得如今的成就和地位,所以他们或者在指责生活的不公平,或者还沉浸在幻想里,希冀有一天馅饼好巧不巧正砸在自己头上。古言说的没错,人们就是这样贪心,自己不仅不愿舍弃现有的一切做出改变,还反过来埋怨世间不公。

可他,偏偏就是那众多不愿意认命的人当中的一个。怯懦,侥幸,不甘,空洞。会在寂静的深夜里无助地彷徨,会后悔前一天的自己为什么没能做得更好,会激励未来的自己无畏地往前走,也会在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到来之际,回到真实的生活里,然后再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,把昨夜的伤痛遗忘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每天都把心中的梦想拿出来捧在手上擦拭,再放回破旧的箱子里锁上。梦想虽然并未积灰,但比没有梦想更残酷。没有梦想的人安于现状,平淡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,只有有梦想又不敢去做的人在枝头唱着得过且过。

他也曾不止一次欺骗自己,是时机未到,不是他不敢尝试。他等来等去,从春等到夏,再从秋等到冬。身边优秀的人更加优秀,而“不务正业”的人从来意不在此,只有他这种中间人,才是最痛苦的一群人。正是一群想挣扎却不得志,想退缩却不甘心的人。

他给自己狠狠地来了一巴掌,响声震得好些人回头看他。

在众人诡异目光的注视下,他只得朝着距离最近的咖啡厅躲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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